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魯仲還是太過天真,也太過善良。

如今到了如此地步,於家,於國,於天下,已是病入膏肓。

唯有毀滅,才能新生。

已是深夜,周圍一片靜悄悄的。

行至府前,他翻身下馬,卻瞧見牆根處躲著一人,他警惕問道:“是誰!”

夜已深了,周圍十分安靜。

究竟是誰,潛藏在牆角處?!

那人慢慢走了出來,站在月光之中,對著姬澄明說道:“澄明兄,是我,魯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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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5章 留取丹心照汗青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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魯仲從角落裡走了出來,月色中,他麵容十分憔悴,幾乎瘦脫相了,“澄明兄,是我。”

姬澄明心中十分驚訝,卻也知道魯仲深夜來訪,定是有要事相商。他讓魯仲進屋,此時小書童已經睡下,他自己為了他點起風爐,燒水煮茶。

“澄明兄,你不必忙了,今日我前來,今日我來找你,是商議一件事。”

魯仲嚴肅地說道,直截了當地將那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姬澄明。

姬澄明聽罷,倒茶的手一滯,茶水漫了出來,濺濕了他的衣襟。他萬萬沒有想到,魯仲竟然有如此打算。

“澄明兄,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?”魯仲目光炯炯地盯著姬澄明。

姬澄明放下手中的茶壺,低下頭,拿布擦拭了水漬,停頓一下,“這件事,我不能答應你。而且,我勸你,也不要去做那件事。”

魯仲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,“我就知道你會如此說。”

“魯兄,那件事風險太大,你明明知道,若是做了,會麵對著什麼樣的後果,你何必如此呢——”

“澄明兄,有些事情,總要有人去做的。從一開始,我就有如此打算。”魯仲打斷他的話,堅定地說道。

夜已深了,月上中庭,鬆柏沐浴在如水月色之中,風吹樹枝輕輕搖擺,猶如水中荇草。

姬澄明輕輕歎了口氣,原來,魯仲不是魯莽,他什麼都知道,早就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。

對此,他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。

隻是,付出的代價,恐怕是魯仲的性命。

這一切,值得嗎?

他心中時時刻刻,總是在算計,計較得失,如何做,用最少的損失,讓自己利益最大化。對於魯仲所說的事情,他從未想過,也覺得極不劃算。

魯仲望著庭院中的鬆樹,平靜地說道:“澄明兄,我不像你,腦子那麼好使,我想不出彆的好辦法了。我隻有那個辦法,我也隻能那樣做。而且,你不是也是在用你的方式,在踐行你心中的道嗎?”

姬澄明沉默了許久,“老魯,對於這天下的黎民蒼生來說,更需要你這樣正直的人,你若去做那件事,恐怕性命難保——”

“若是我當真的死了,也算是踐行了心中的道,死而無憾了。”魯仲暢懷地笑了,他的那雙憨直的大眼睛中,閃爍著舍生取義的光輝。

姬澄明卻不再說話了。

這樣的魯仲,令他十分敬佩,也猶如一麵鏡子——

讓他發覺自己是多麼卑鄙。

……

七月,盛暑。

天氣炎熱極了,一個月來,滴雨未下。

大旱,河南河北一帶綿延數千裡的麥田,顆粒無收。百姓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,流離失所,南下逃荒,更多的人,卻湧向了山東,去投靠洪大全的麾下,他說,凡是大齊國的子民,絕不會讓一個人餓死。

如此這般,洪大全的聲勢越來越浩大,甚至有地方饑民們集體造反,殺了地方官,開了糧倉,在城頭插上“大齊”的旗子。聲勢浩大,有如星星之火,燎原般燒了起來。

反觀在西南起事的軒轅瑛,在攻占了幾座城池之後,似乎如縮頭烏龜一般,再沒有了下一步動作。

饒是如此,京城中達官貴族們,仍是過著十分奢靡的生活。哪管它明日洪水滔天,今朝有酒今朝醉,快活一日是一日。

微明草堂,在一片蒼翠竹林中,沈紅蕖揮舞著青萍劍,她的身影,翩若驚鴻,婉若遊龍,天地間似是一片浮萍。

還差一點,還差一點……

那一招,她還是不熟悉,她知道,隻能一招製敵,她不會有第二次機會。

她精疲力竭,累得氣喘籲籲,香汗浸透了衣衫,眼神迷離,努力回想著,在夢境中看到的沈承影的身影。

爹爹,饒是女兒再怎麼努力,都無法做的和你一樣……她沮喪地想到,自己沒有時間了,卻還是練不會那一招。

“郡主,吃盞冰花露飲去去暑氣吧。”楊嬤嬤見沈紅蕖停下了,忙端來一盞茶。

這盞茶名為冰花露飲,是用每日清晨新汲的井水,兌了暹羅國進宮的玫瑰花露,喝時再加些浮冰。

這一盞冰花露飲,顏色如同胭脂,聞起來有極為馥鬱的玫瑰香氣,喝下極為清涼,是消暑的聖品。且不說這暹羅國進貢的玫瑰花露有多麼珍貴,光是這茶上的碎冰,在這夏日炎炎,可是價比黃金!

玫瑰花露和藏冰,都是攝皇帝賞賜的。顏巽離雖然十分忙碌,盛暑時節仍然牽掛著沈紅蕖,從大內撥來了許多藏冰,供她使用。

前些日子,天氣炎熱,沈紅蕖苦夏,飲食減少了三分,顏巽離在百忙之中,冒著暑熱,特地地過來瞧她。見她下巴又尖了些,衣裳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,就似那要被風吹走的美人風箏,皺著眉頭道:“怎麼予瞧著你倒比前些日子更瘦了些?”

他扭頭嗬斥下人道:“你們怎麼服侍的?郡主飲食減少,不早些來回予!”

微明草堂的下人全都跪下了,所有人大氣不敢吭一聲。

沈紅蕖使了個眼色,讓他們全都下去。

待下人都走後,她搖晃著他的手,“我隻是因為天氣太熱,吃不下去東西,不礙事的。到了秋風一起,我自然會貼秋膘,現在瘦些,那時就不至於太胖。”

“三叔,你彆生氣了。你現在一生氣,他們都要怕死了。”她故意嬌嗔道。

他在旁人心中,是高高在上、無人敢觸其逆鱗的攝皇帝。

幸好,唯有在她這裡,他還是她的三叔。

顏巽離展開眉頭笑了,順勢將她撈起,抱在懷中,緊緊抱住,似是無奈地歎氣道:“小姑娘,幸好我還有你。”

他大臂一揮,便將她緊緊攬住,將頭深深埋在她的白膩脖頸處,深深嗅著她身體飄來的幽香。

似乎唯有在她這裡,他才能稍稍鬆口氣。

他的手卻摸到了她的發髻,卸去了她的芙蓉花簪,她如烏雲般的頭發,如瀑布般散落開。

“我給你的那一支雙鸞玉釵,怎麼不戴?”他問,聲音中帶了幾分不滿。

“那勞什子雙鸞玉釵極為貴重,又沉甸甸的,壓得頭疼。”她哼唧了一聲。

他聞言,低沉地笑了一聲,揉亂了她的頭發,“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東西,到你這裡,卻成了勞什子。”

她被他緊緊束縛住,感受到他炙熱的體溫,皺著眉頭掙紮幾下,嘟囔道:“熱。”

可是她那點力氣,哪裡拗得過他,依舊被他緊緊箍在懷中,疲倦地說道:“乖,彆亂動,我待不久,待會予還要回宮批折子。”

他不再說話了,很是疲憊,就像是一人,帶著沉重的枷鎖,獨自前行。?本?作?品?由?思?兔?網?提?供?線?上?閱?讀?

饒是她這段時間隻是見過他幾次麵,也能清晰地感覺出來,原本他身上那種意氣風發逐漸在衰退。

她伸出手,撫著他緊緊皺著的眉頭,忍不住問道,“三叔,你不開心嗎?”

聽到這話,他心中一愣。

開心?

他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個詞了,他已經忘記了,上一次開懷暢笑是什麼時候了。

記憶中,似乎永遠停留在很久以前,那時的他是是蒼梧顏氏不起眼的庶子,一無所有,卻能隨心所欲,快意人生。

曾經的庶子,已經是萬眾敬仰的攝皇帝。

事與願違,他當上了攝皇帝,仍然事事不稱心如意。老天似乎專門和他作對一般,天災人禍,烽煙四起。他解決了一個麻煩,卻有更多的麻煩出現,他已經很疲憊了,卻再也停不下來了……

一開始,他隻是想為上官晴灩和沈承影複仇,殺了權傾朝野的林若晦,他第一次嘗到了權力的滋味。

嗬,權力的滋味,原來是這麼讓人上癮。

失去了摯愛的他,再無所顧忌,他空虛的生命中,正剩下權力,能夠給他帶來滿足,他不能停下來,若是停下來,等待他的便是萬劫不複。

身後已無路可回,唯有前行,才能闖出一條生路……

這些話,他或許可以說給上官晴灩,卻不能說給沈紅蕖。

她隻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,她隻要被他捧在手心裡,萬分寵愛就足夠了。

他不著痕跡的輕輕歎了口氣,捏了捏沈紅蕖的臉蛋,揚起嘴角微笑道:“予沒有不開心的,小姑娘,不要擔心了。”

她抬起頭,靜靜地看著他許久,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倦怠,躲避,以及不想談及。

最終,她低下頭,乖巧地應道:“好。”

……

這一日,天氣炎熱極了,竟是連一絲風都沒有,護城河已經乾涸了,擱淺的魚在乾涸的河床上撲棱著尾巴,不消多時,便就死在了烈日之下。

京城中茶肆酒坊,老百姓們議論紛紛:“我活了大半輩子,從未見過這麼邪門的天!連著一個月不下雨,又是一絲風都沒有!”

“罪孽啊,這是上天降下的懲罰!”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哭喊道,天乾物燥,極易起火,他的家,在昨夜的一場大火之中,已經化為灰燼。

眾人皆不敢言了,如今是誰當政,老天降下刑罰懲罰誰,自然是不言而喻。

正午,烈日當頭。

大太陽幾乎將人都烤乾了,所有人都唯恐躲之不及,哪裡都靜悄悄的。

卻有一個七品小官,身穿朝服,在大太陽底下,用匕首割破了手指,蘸著鮮血,在文德殿大門外奮筆疾書。

一個小太監,正在廊簷下打瞌睡,忽然聞到一股血腥味,睜開眼,看到地上放著好大一個折子,上麵密密麻麻寫了字,幾乎當場嚇死!

“……近來吏治之弊,酷吏橫行,百姓無辜受累,社稷之基岌岌可危,若不改弦更正,恐社稷將有不測之危。

臣有言,敢求陛下和攝皇帝寬聽。酷吏蔡興俊一乾人等興風作浪,破壞法紀,構陷忠良,朝綱廢弛。如今賊首蔡興俊雖已死,但長久以來,黑白顛倒,朝中人人自危,不敢上言,以致言路堵塞,願陛下和攝皇帝廣開言路,以谘諏善道,察納雅言,以正國風。

山東一帶,洪大全興兵作亂,罪不容誅,但臣請求陛下和攝皇帝以懷柔勸降山東百姓,他們皆是酷吏苛政逼的走投無路之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