踐行著你心中的道義嗎?
他猛地睜開眼睛,幡然醒悟,原來,魯仲一開始就全都知道了。
那夜,魯仲到訪,並不是為了請求讓自己相幫,而是他為了告訴自己——
待到今日這個地步,讓自己不要手下留情,用他的項上人頭,作為自己的投名狀。
魯仲在用他的性命,來成全自己的道。
姬澄明不由得苦笑起來,嗬,老魯,虧我自詡機關算儘,原來我下的每一步棋,都在你的預料之中。
……
姬澄明看著那本攤開的奏折,沉默了很久。
奏折上的墨跡未乾,是剛剛寫完的。
待到明日,天亮之時,他把這本奏折呈上去,魯仲便會被判為和洪大全勾結叛國的重罪。魯仲供詞與否,並不重要。真相如何,也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顏巽離所謂的“威嚴”。隻有他,才能決定所謂什麼是“正確”,順他者昌,逆他者亡。
一夜未眠,姬澄明微微閉上了眼睛,從此以後,他手上蘸染了魯仲的鮮血,也再沒有回頭之路了……
天色熹微,破曉的光芒透過窗欞,照耀在他的瘦削疲憊的臉龐上,刺眼的光芒讓他皺緊了眉頭。
“賣餛飩咯,還有香甜可口的梅花糕——”
天剛剛破曉,外麵卻傳來了叫賣餛飩的吆喝聲。
這梅花糕都是金陵特色吃食,京城中少見有叫賣的,他聽著這吆喝聲有些蹊蹺,心中一動,喚來小書童吩咐道:“去將那吆喝之人喚進來。”
小書童開了門道:“喂,賣餛飩的,你那餛飩都有什麼口味,多少錢一碗,好吃不好吃?”
那老婦忙挑著擔子笑道:“小官人,我這的薺菜餛飩,五文錢一碗。還有剛出爐的梅花糕,又香又甜,最正宗的,就是醉杏樓的東家,吃了我做的梅花糕,也稱極好呢!”
他心中微微一動,醉杏樓?
他走了出來,對著那老婦道:“既如此,麻煩老人家幫我打兩碗薺菜餛飩。”
又對小書童道:“書童,去將倒一碗茶水來,給老人家解解渴。天不亮便出來叫賣,想來醜時初刻便起來做餛飩了。走街串巷吆喝這麼久,想必老人家定是渴了。”
他是做豆腐的,自是知道這其中辛苦。
小童連聲應道,自取房中倒茶水去了。
“多謝官人,老身這就給官人打兩碗餛飩。”那老婦人拿起一隻陶碗,從餛飩挑中,顫顫巍巍地遞給了姬澄明。
姬澄明伸手正準備去接碗,那老婦卻一把抓住了姬澄明的手,低聲叫道:“姬大人。”
他一愣,麵前的老婦人,滿臉皺紋,是再尋常不過的老嫗。
可那一雙眼睛,他絕對不會認錯的!
她是沈紅蕖!
他心中震驚,怎麼是她?
沈紅蕖瞅準時間,見左右無人,雙目含淚,萬分懇切地說道:“求大人救魯相公一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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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7章 留取丹心照汗青(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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魯仲慢慢睜開眼睛,看到了一片藍天。
天很晴朗,湛藍的天空上飄著幾朵白雲,偶爾還有小鳥揮舞著翅膀飛過去,他甚至聞到了花香的味道,一片安靜祥和的景象。
他心中大為疑惑,這是哪裡……難道說,自己已經死了嗎?
過去幾天,他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大牢之中,已經分不清白天和黑夜。
他隻記得,無數的鞭笞落在了他的身上,還有燒得通紅的烙鐵落在了他的%e8%83%b8膛前,利刃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,一想到這,他錐心刺骨地疼痛了起來,忍不住“啊——”了一聲。
“醒了?”
前麵有一個人問道,聲音很是熟悉,卻帶著幾分漫不經心。
魯仲怔了一會,才反應過來,是澄明兄的聲音!
他掙紮著爬了起來,卻發現自己躺在一輛馬車上,他躺在堆滿稻草之上,身下鋪著厚厚的褥子,因而馬車雖然顛簸,他雙腿的疼痛稍稍緩解。
他定睛一看,坐在前麵趕著馬車之人,恰是姬澄明。
此刻的姬澄明換下了官服,隻身著粗布麻衣,不再是京城中那個春風得意的狀元郎,而是像極了金陵城中那個豆腐少年陸霽。
“澄明兄,我是到陰曹地府了嗎?為什麼你也在這裡……”魯仲大為困惑,一臉茫然地說道。
“呆子,我帶你逃了出來。”
姬澄明目視前方,平靜地說道。
“什麼?!你帶我逃了出來?!這怎麼可能?!”魯仲無比震驚地說道,若論他的驚訝程度,甚至比他死了以後下了地獄又活過來還更甚幾分。
“怎麼不可能,隻有想辦到,這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情。”姬澄明依舊平靜地說道,隻是眸中,像深夜潮汐般暗流湧動著,極力眼藏著悲傷。
這世上沒有辦不成的事情,隻是——
你要付出相應的代價。
魯仲努力地要站起來,卻重重地跌落回去,姬澄明忙勒馬說道:“老魯,你乾什麼,你的雙腿——”
魯仲的雙腿已經殘廢了,他的右手也已經廢了,隻剩下左手還有兩根手指,勉強還可以活動。如今的他,拿不起筆,走不了路,換句話說,他已是一個廢人。
“姬澄明!你把我救出來,那你原本的計劃呢?!你又如何該實現你心中的道!”魯仲壓根不顧自己的身軀,奮力地伸出左手,用那兩根尚且還能活動的手指頭,緊緊拽住姬澄明的衣角,極力追問道。
姬澄明並不轉身,而是依舊麵對著前方,低下頭,“我還有彆的方法,不一定非要用你的性命當我的投名狀。”
“那她呢!她怎麼辦!”魯仲眼中的火燒得更旺了,“你走了,她怎麼辦!”
姬澄明渾身一震,不說話了,他抬頭仰望著天空,閉上眼睛,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道:“就是她,讓我來救你的。”
魯仲聽到這句話,如抽了全部的力氣,泄了氣一般,倒在草垛上,一言不發。
過了許久,他呆呆地望著天空,自言自語道:“我已是個廢人,沈姑娘為什麼還要救我——”
他是個一根筋的蠢人,隻是憑著一腔熱血,不計後果地往前衝。
他原以為自己不會牽累其他人,誰料到,她竟然救下了這樣魯莽的自己。
他知道,自己能活著離開天牢,意味著無論是姬澄明,還是沈紅蕖,都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。
魯仲嗚嗚咽咽地哭道,“澄明兄,我……我真對不起沈姑娘!她的恩情,我這輩子該怎麼償還啊……”
“老魯,你不必自責。救你,是她心中的道。”姬澄明仰頭望了一眼天空,沉默了很久,直至眼角有些發酸,才緩緩說道。
隨即,他注視著前方道路,揮舞著韁繩,驅使著馬匹繼續趕路。
他和她已經沒有回頭之路了,唯一能做的,便是繼續往前走。
……
三日前,長夜將儘,破曉時分。
姬澄明萬萬沒有想到,眼前這個吆喝餛飩的老婦人,竟然是沈紅蕖?
他稍微一怔,立刻反應出來,將門立刻掩上,將沈紅蕖拉入房中,關上所有的門窗,低聲道:“郡主,怎麼會是你?”:-)思:-)兔:-)文:-)檔:-)共:-)享:-)與:-)線:-)上:-)閱:-)讀:-)
他知道,顏巽離在他身邊布下了許多暗哨,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,沈紅蕖此行喬裝打扮,貿然前來,恐怕所圖事情,十分機密。
沈紅蕖也自知時間緊迫,不容耽擱,對著姬澄明跪拜,淒切地懇求道:“求姬大人高抬貴手,放過魯仲一條性命。”
“郡主,切莫如此。”他見沈紅蕖朝著自己下拜,忙也跪在地上,欲要將她扶起來。
“況且——”,他微微轉過頭去,回避著她的眼神,“你也知道,此事我做不了主。郡主,恕我直言,這件事,我做不到。”
“姬大人,此刻央求你的,不是什麼鎮國郡主沈紅蕖,而是金陵城裡的小丫頭蕖香——”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,那雙原本黯淡的眸子,又恢複了浩瀚如星辰一般的明亮,星星點點,猶如女兒河畔的初相見——
她從懷中掏出兩塊石頭,兩塊最不起眼的鵝卵石,一個石頭上,刻著一個小小的蓮花,另外一個石頭上,刻著一塊小小的豆腐。
看見那那兩塊石頭,他渾身一顫,鼻子一酸,哽咽難忍。
那兩塊小石頭,曾是他和她約定之物。
蝦子巷那場大火之中,他將自己那塊刻著荷花的小石頭遺失,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塊石頭,不曾想,原來卻被她拾去了。
她的眸中盈著淚光,摩挲著這兩塊石頭,聲音微微顫唞,溫柔地說道,“姬大人——”
“我兒時被養父賣入女兒河,曾經想要跳河自儘。但是那一夜,我遇到了一位小阿姐,她勸我說,隻要人活著,就有改變一切的希望。”
“那一夜,女兒河畔,我和那位小阿姐,曾經約定過,要到這世上去問個明白,為什麼越是善良的人,越是受苦……”
“為什麼越是卑鄙無恥的人,卻能享儘榮華富貴……”
“為什麼聖人說的那些大道理,從來都沒有應驗過……”
“那時候,我們還小,活著都已經十分艱難,哪裡又去想過這些問題的答案。”
“但是,我們拉鉤約定,長大後一定會弄找到答案,到時候無論天涯海角,都會找到彼此,告訴答案。”
她看著他的眼神變得炙熱,宛若撲向烈焰的飛蛾。
他低下頭去,已經哽咽到難以自拔。
他沒忘,所有的一切,他都沒忘!
正因為和她的約定,無數次,他才能死裡逃生,從深淵中爬上來,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,哪怕變成倀鬼,哪怕全身筋骨都被打碎了,再如爛泥般捏合起來,他也要回到到她身邊。
“我不知道那位小阿姐身在何處——”
淚眼朦朧,眼前的姬澄明,儼然和那一夜的小阿姐身影重疊在一起。
“但是,我已經找到了答案。”
她落下兩行清淚,卻無比堅定地說道。
曾經,她放棄了離開金陵城的機會,來到了京城,她見到了居坐在至尊之位上的皇帝,見到了這天下真正的掌權者,見到了世家大族,見到了皇親貴戚,她終於明白這一切的答案——
黎民蒼生所承受的所有痛苦,都源於這些“上位者”的傲慢,貪婪,自大,狂妄,和他們永無儘頭的欲望。
窮苦百姓們苦苦掙紮,努力地想要活命,以至於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,可他們所付出的一切——
還不如這些“上位者”養的一隻狗。
無論是軒轅章也好,什麼上官婧、玉姬公主、謝佻,他們本質上,都是一樣的人。這些上位者就像是永遠不知道飽肚的饕餮,他們食著萬千百姓的血肉,那華美的皮囊之下,是黎民蒼生的累累白骨。
所謂的至高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