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頁(1 / 1)

離開家鄉又能去哪裡?方氏不知道。

但比起留在這裡,過著吃不飽穿不暖,還要被動輒打罵的日子,又能壞到哪裡去呢?

等阿遙年紀再大些,說不定會被那人發賣給誰,她實在不放心。

這玉佩是她的陪嫁之物,被她偷藏在了床板下麵,如今是她身上最後一樣值錢之物了。

林遙緊握玉佩,暗暗咬牙,許下諾言:“娘親,你再等我幾天,我找到機會一定帶你離開這裡。”

……

“林大,你家閨女可真爭氣啊,測出來雙靈根和天生劍骨,被靈霄宗掌門當場收為親傳徒弟,這可是我們村百年沒有過的稀罕事啊。”

“是啊,這麼光宗耀祖的事,你還不趕緊回去把祖宗的牌位給擦一擦。”

“唉,就是她娘走得不是時候,你家是先辦喜事還是先辦喪事啊?”

躲在林遙後院柴垛後小白狐,聽著村民們對林鴻誌的恭賀聲,驚訝之際嘴巴微鬆,口中叼著的雪蓮花掉在了地上。

它這兩日去了更遠的雪山,險些摔斷了腿,又尋來了一株雪蓮花,想拿給小姑娘換錢給她娘親治病。

它來時想象著小姑娘看到雪蓮花時開心的模樣,興奮滿滿,可是到了地方,卻發現小姑娘並不在,院子門口圍著好些村民。

聽這些人說,她被宗門收作弟子,要成修士了?可她的娘親怎麼死了?

林鴻誌笑容滿麵:“當然是辦喜事了,天大的喜事。至於她娘,回頭我就把人拉去後山埋了,沒人知道……”

話音未落,男人的表情一僵,女孩幼瘦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門前。

她肩膀顫唞,雙眼赤紅,撥開看熱鬨的村民,大步衝進了屋裡。

按照靈霄宗的規矩,測出靈根後就要被入住宗門行拜師禮,林遙沒有立刻答應入宗,掌門虞望丘一問才知她是舍不得娘親。

虞望丘告訴林遙,掌門親傳弟子都有獨居院落,她可以帶娘親入宗居住,林遙高興壞了,於是立馬趕了回來,想要告訴娘親這個好消息。

然而當看著床榻上那具蓋著白布的軀體,林遙一瞬間天旋地轉,心如死灰。

娘親雖然身子虛弱,在她走之前還意識清醒,尚能說話,隻是短短兩日,怎會……

林遙猛然驚醒似的,環顧屋裡東倒西歪的空酒壇,空空如也的煎藥罐,藥罐藥碗甚至還擺在她走之前的位置,紋絲未動。

她拿著那些空藥罐出屋,擲在男人的腳邊,紅眼質問他:“你不是說過,會給我娘親買藥!”

她甚至懷疑在自己離開的這兩日,他連米糊都沒給娘親喝過!

“是你害死了我娘!”

林鴻誌臉色難看,朝門口的村民揮揮手,看熱鬨的人群頓時一哄而散。

“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,還喝什麼藥,浪費銀錢,”林鴻誌渾不在意地嘀咕,“她命短,還能怪得了老子?”

他的話徹底燒掉了林遙的理智,她快崩潰了,衝過去揪著他的衣擺:“她在你眼中就比不上那兩壇子酒嗎!她是你的妻子!你怎麼這麼狠心,你這個人渣酒鬼,畜生不如!”

林鴻誌惱羞成怒,揚手又要扇她,但想到她馬上要入宗了,臉上不能帶傷,於是抬腳便把小姑娘踹倒在地。

“反了你了!你以為測出靈根就翅膀硬了?敢罵老子,隻要你還姓林,你還是老子的閨女,老子打你,天經地義!仙人也管不著!”

林遙雙手護著腦袋,林鴻誌氣得又往她後背、腹部連踹了幾腳,想要把她打服。

“老子知道宗門修士每月有靈石銀錢拿,你入了那靈什麼宗,以後都得把月俸上交,孝敬老子,不然你哪裡都彆想去!”

男人話未說完,忽然腳腕一痛,一條不知從哪竄出來的白狐崽子狠狠張口咬著他的腳踝,他痛呼一聲,抬腳甩動,想把白狐甩開,然而白狐被甩得騰空蕩來蕩去,仍舊死不鬆口,反而下口越來越深。

林鴻誌彎腰伸手欲抓,林遙連忙從地上爬起,拖出了他的手臂。小白狐趁勢跳起,鑽進了柴火堆的縫隙裡。

男人再次踹開林遙,低頭一看,腳腕已然被咬出兩個血洞。他氣得麵龐漲紅,一邊追到那柴堆裡瘋狂翻動,一邊嘴裡恨聲叫罵:“小畜生!讓老子抓到扒了你的皮!”

林遙滿頭滿臉的雪沫,雙手緊抓著地上臟汙的雪泥,看著男人瘋狂翻找的模樣,肩膀顫動,唇瓣緊咬。

小狐狸,可千萬彆被他抓住啊。

她正焦心時,小白狐卻不知不覺從另一個方向悄悄走到了她背後,伸爪碰了碰她,林遙低下頭,對上小狐狸精亮泛光的眼睛,它的嘴巴裡正叼著她平時砍柴的柴刀,刀刃鋒銳雪亮。

正在院子裡罵罵咧咧、埋頭翻找的男人,突然間如同點%e7%a9%b4般動作定格。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,看著穿腹而過的柴刀,又扭頭看向手握刀柄、滿眼冷意的女童,張口想說什麼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男人沉重的身軀緩緩地倒在了血泊裡。

一地刺目猩紅。

小姑娘滿手黏膩的血,慘白的臉上濺得全是血珠,隨著男人倒地,隨之也脫力地跪坐在地上。

她雙眼空洞,嘴巴微微地張著,短暫的失焦和失聲後,直到那溫熱潮濕的小舌再度%e8%88%94了%e8%88%94她的臉。

小姑娘回過神來,染著鮮血的雙手緊緊抱著小白狐,一行行淚水無聲地從臟汙的麵頰上滴落。

娘親,我替你報仇了……

第86章 丟失的那三年(十二)

◎娘親,會再見麵的。◎

這段最不堪回首的回憶被勾起, 方遙捏著座椅扶手的手指收緊到泛白。

後來,她把男人拋屍荒野,將娘親安頓下葬,親手刻上墓碑, 從此她不再姓林, 隨母姓方, 改名方遙。

她去往靈霄宗, 跟要收她做弟子的掌門坦白了這一切。

執事堂的台階很長,虞望丘身坐高位,幼瘦的女童跪在堂下,一字一頓地闡述自己殺了弑父之經過, 說自己不配為仙宗弟子, 愧對掌門賞識。

她嘴上說著不配和愧對, 可她稚嫩的嗓音不卑不亢, 堅定的眼眸裡也絲毫沒有後悔之意。

方遙自知仙門定然不會收一個弑父之人為徒,以為修仙之路就此斷絕之時, 令她沒想到的是,虞望丘在了解始末後,不但沒有責怪她,反而走下台階,攙扶起她, 麵容慈和地同她說:

“孩子,你沒有錯, 你若不殺他, 在每個破鏡閉關的夜晚, 你都會為你娘的枉死而悔恨。你殺的不是父, 是你的心魔, 從此你的修仙路上再無心魔阻你。”

之後,果然如師父所說,方遙每每修煉突破都格外順利。

她一生坦坦蕩蕩,問心無愧,更無心魔相妨。

不過此事也成了她心裡最大的隱秘,除了師父,還有那把給她遞柴刀的小狐狸,再無人知。

人人都說她方遙是光風霽月的大師姐,卻不知她曾是弑父之人。

“你就是當初那頭小狐狸?”方遙收緊的指節漸漸鬆開,抬眸定定地看向謝聽。

這條獨一無二的狐尾,方遙不相信世上還有第二隻白狐能生得一模一樣。

謝聽見方遙久久不言,心下正忐忑時,忽然聽到她問,狠狠一怔,泛紅的眼尾瞬間蒙上霧氣,差點落淚:“阿遙你……還記得我?”

方遙點點頭,低聲:“後來,我一直找不見你,還以為你已經……”

她當時想把那頭和自己一樣無父無母的可憐小白狐養在身邊,可是給娘親下葬後,她就再找不見那隻小白狐了。

後來入了靈霄宗,她又回到村裡幾次,回到曾經第一次遇見小白狐的那片山林,全都找不見它的蹤跡。°思°兔°文°檔°共°享°與°線°上°閱°讀°

“我當時知道你要去靈霄宗,所以我去了彆的地方,想要變強……”

謝聽睫羽顫動,麵對她時,他總是拿不出絲毫做妖王的威儀和凶性,語氣低柔卑微,微垂的狐耳和卷翹的狐尾,依稀有幾分當年小白狐的神態。

狐族一旦認定了一個人,至死都不會改變。

謝聽如今還清晰記得,當年和她分彆時的情景。

小白狐躲在樹樁後,看著小姑娘在白芒紛飛的大雪裡,一個人拿著鐵鍬鏟挖著埋棺的土坑,一雙小手凍得通紅發紫。給娘親立完墓碑後,她跪在雪地裡哭了很久,它也跟著在樹樁後默默流淚。

她哭夠了,想起來它,在雪地裡大聲呼喊著“小狐狸”,小白狐忍了又忍,才沒有衝出去撲向她。

它一路默默跟在她身後,看著她把院門緊鎖,坐上了去往靈霄宗的馬車。

小白狐跟著馬車的身後一路地跑,跑了整整一夜,來到了淩雲峰下,小姑娘被兩個宗門弟子帶上了山,它在山下守了兩日,小姑娘再沒下來。

它知道小姑娘去找她自己的道了,而它也要去找自己道。普通白狐的壽命隻有十年,它不願在她身邊當一隻僅能陪伴她十年的寵物。

它得修煉成妖,才能配得上她。

人族的修煉之路艱難險苦,修煉成妖亦如是。

小白狐經常為了磨煉妖力和爭搶地盤與其他野獸打得遍體鱗傷,寂靜的夜晚躲在陰暗潮濕的洞%e7%a9%b4裡%e8%88%94舐傷口,舊傷未愈又添新傷。

它的利爪和犬齒在一次次搏鬥中,磨礪得越來越鋒利,身形越來越矯健。隨著年歲增長,妖力增強,它的體型也愈來愈龐大。

每當想她想得不行時,白狐都會偷偷跑去淩雲峰下,遠遠地看著小姑娘坐在飛行葫蘆上和弟子們上課修煉,看著她有了新的朋友,有了同門師弟妹,它為她高興,也更堅定了要追隨她步伐的信心。

二百年過去,白狐眼中瘦弱善良的小姑娘,個頭一點點拔高,長成了清麗動人的少女,成了靈霄宗最受器重的大師姐,而那頭被族群遺棄的小白狐,一步步摸爬滾打,成為了妖界新晉的妖王。

謝聽三言兩句簡要與方遙說了說,分開後自己如何修煉成妖王的事,其中的艱辛一筆帶過。

“阿遙,我好高興,你還能記得我……”

謝聽嗓音低沉磁性,帶著難掩的激動,徹底跪在她身側,伏趴在她的腿上,雙手交握著她的手,好似自知犯錯、意圖討好她的大型犬。

他以為小姑娘早就不記得當初隻有過兩麵之緣的小白狐了,原來被他惦念多年的人,心裡也一直有一塊屬於他的位置,這就足夠了。

方遙得知他是當年的小白狐後,被他欺騙的怒火消減了一些。

當初雖是她把小白狐從捕獸夾上救下,但小白狐銜來的那把柴刀,無疑也是挽救了她。

若非它這麼做,當時僅有八歲的她未必能下得了決心弑父,心魔纏身的她在修煉之路上也未必會走這般長遠。

“所以,你如今主動把子葉給我,是良心發現了?”

方遙蹙眉審度著他,這狐狸做了這麼大的圈套把她網住,騙人又騙色,騙了她整整三年,怎麼忽然就改變了想法?

不太對勁……

方遙腦海中電光一閃,水月境的這個幻境她先前也有些耳聞,鏡花水月,一境雙麵,進入幻境的人不記得生前之事,而出幻境的人則會遺忘在幻境中